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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八回 辩《左氏传》君臣论儒 释《商君书》叔侄抵牾

    本回涉及的文史哲知识点比较多,主要辩论孔子到底有没有作《春秋》,借此辨析“春秋笔法”从何而来、千年来在政治上起何种作用。若读者觉得晦涩就算了。但若准备好了,我们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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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兴安岭与燕山、阴山山脉并无明显分界,中间由一段海拔相对较低的走廊地带连接。此山段为红色花岗岩组成,名曰“赤峰”,俗称“火焰山”。吐护真河横亘赤峰,即北朝人发源地;其老家兴京在赤峰以北,借大兴安岭之地势,东西向连接了漠北高原与三江平原,堪为要塞之地。

    后世祖建上京,定都称帝。上京离兴京不过六百里,若快马加鞭,不出一日便到。为何要兴师动众、在如此近距离内额外再建一个都城?原因无外乎二。从地理上讲,若欲从华北平原通往赤峰老家,则必走燕山山脉的居庸关、古北口、喜峰口、山海关之中的一个通道;上京的选址,往南由古北口喜峰口可下华北平原、往西可通漠北高原、往东可接三江平原、往北可退回赤峰走廊,是为连接北朝四个地理板块的要塞之地。从政治上讲,从兴京南迁,很自然地摆脱了八宗王爷的控制和影响。随着帝权的逐渐集中,后来自然而然也废除了联络各部落感情与忠心的四时捺钵制度——也就是皇帝行在四时各有其所,巡狩为常,转徙不定。

    世祖攻下涿州府后改之为陪都中都,实则离上京也不过一千二百里。但此地在居庸关以南,设为陪都,往西可接土地富饶、水草丰美的河套灌区,往南则剑指华北平原的农耕地带。在此设都,实彰显了北朝经略四夷之雄心、宣抚四方之壮志。至于后来攻克沧州,再设南都,便是后话,此处暂且按下不表。

    这日,斛律昭方晨起,洗漱毕坐于铜镜前,刚吩咐伺候的小内侍一句“束发”,守仁忽然进来,面色煞白,满脸是汗,磕巴着说不出话。昭瞥了一眼,问道:“叫你安排的人如何了?” 守仁忙跪道:“回主子话,狮子城那群流匪……其中有个姓刘的汉子,剃了须子的相貌倒是极像颜平之……可是颜是个六指儿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 昭道:“无妨,单独看押起来,就说姓刘的有病,别叫人瞧出端倪。你把洪振叫来,孤有吩咐。”

    守仁应了,但就是跪着不走。昭扫看淮左军报,“还有事?” 守仁硬着头皮道:“主子……昨儿……昨儿晚上,费连宗王……选了……选了前启裕王的小……小女侍候……”

    军报正读到要紧处,昭听了这话眉心一拧,心想这等小事也来烦我?话未出口,忽然意识到不对劲,再仔细一想,摇头哼道:“不可能。你听错了。” 眼都没抬。守仁见主子不信,急道:“我的爷,若非眼见,奴婢何敢来报?” 昭这才视向守仁,手中军报慢慢滑下,闷闷道:“那人呢?” 守仁苦脸道:“回主子,已经……已经……兴圣宫中一片……血、血……血……” 话没说下去。

    他的主子沉默良久,最终叹了口气,道:“收拾停当,选副好棺椁,悄悄入土罢。” 守仁应了,正要退下,又被主子唤住,闻曰:“别走东边,免得惊了雍儿的驾。” 皇帝抵中都,首先要祭祀太庙,而中都按中原帝都传统布局:左者人道所亲,右者地道所尊,是以左祖右社,皇城东侧设太庙,西侧社稷坛。

    守仁忙应了,要退下。昭又叫住,语气急迫了些:“也别走西边。” 原来锦绫院就在社稷坛往西,而那裕王幼女正是轶青在北上途中所为之献出香囊的小女孩儿,第一回开篇曾表的。守仁一时不知所措,昭沉吟片刻道:“北山上有棵老槐树,歪脖的,葬在其下罢。要快。” 守仁苦脸道:“主子,葬在宫城……不吉利啊。” 昭不耐挥手道:“快去快去。” 守仁无奈,叩首退下。

    按曰:本书虽托子虚乌有之名言子虚乌有之事,而今天朝帝都实亦左祖右社,天安门广场东侧为国家博物馆,西侧为人民大会堂,此足见太祖善爱民,以民为社稷之重,尝谓下曰“我等吏者,盖民之役,当为人民服务。” 奈何“善爱民”者,春秋书法,异于“真爱民”者也。今七十六载共和,时历五帝,然国中之吏,役民者几何?役于民者几何?善恶自著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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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话说銮驾抵中都,北院大王率八宗王爷、六镇诸将、枢密院官员迎候于正南的丽正门外,金龙绣旗、五色龙纛、双龙团扇、九龙黄伞不计其数。金辂过龙津桥,百官皆跪拜。雅乐止,帝降辇,揖曰:“十三叔。” 昭仔细端详片刻,微颔曰:“陛下,圣躬安否?” 帝乃笑曰:“劳十三叔挂念,朕躬安。未知十三叔別后安和否?” 俨然曰:“安。陛下读书之馀,习骑射否?” 帝告曰:“习也,勉餘力为之。” 王乃作色曰:“熟否?” 帝默然,遂上骕骦,王亦上乌骊。二马騑騑,并辔齐行,前后皆王之心腹将校,无人敢言。至太庙,同入拜谒,既毕出,王曰:“臣敢请驾幸锦院,惟天子从之。” 帝许之,遂共上御辇西行。

    輦上,帝与王南北分坐,帝坐南面北,王坐北面南,问帝曰:“陛下,平日阅习何书?可为臣言之。”

    帝虚龄十五,曰:“王太傅令习圣人《春秋》。” 曰:“有《经》而无《传》,使圣人苦思十载亦不能知也。可用《传》以辅翊之否?”

    (注:《春秋》即《春秋经》,下文或曰《经》,相传为孔子按鲁国国史《春秋》所修编或撰作,但经文极其简略,故而后世有三《传》——即《左氏传》《公羊传》《穀梁传》——为之释义。鲁《春秋》已失佚,如今不得见。《左氏传》——下文或曰《左传》、《传》——相传为左丘明所作。)

    帝告曰:“用《左氏传》。师曰《公羊》、《穀梁》穿凿附会、不能通顺处甚众,观之费神而无补,实不足读。”

    王乃笑曰:“《左氏传》不能通顺处亦众。况依孤看,夫子未必修《经》,而丘明未必作《传》也。”

    帝愕然大惊曰:“何得出是言?师曰《春秋》之称,微言大义,婉而成章,尽而不污,惩恶而劝善,非圣人,谁能修之?《孟子》亦云:『世道衰微,臣弑其君者有之,孔子惧,作《春秋》。』《庄子》亦云:『《春秋》经世,先王之志,圣人论而不辩……以道名分』,足见圣人修《经》。太史公《史记》亦录董仲舒言曰:『周道废,孔子为鲁司寇……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。』《春秋》上明王道,下辨人事,善善恶恶,贤贤贱不肖。若无《春秋》刀笔,乱臣贼子何惧哉?”

    王乃愀然,长叹曰:“陛下尚幼,只知其然,而不知其所以然耳。” 语甚直切。

    帝微攒眉,怫然垂首,不语。

    昭缓言道:“陛下试观《论语》,子曰:『吾自卫反鲁,然后乐正,《雅》、《颂》各得其所。』可见孔子自认曾整理《诗经》。《春秋》原本乃鲁国国史,若孔子果然修编过或重作过,那要比修编《诗经》紧要得多,《论语》何以忽略如此重大的贡献?孔丘及弟子何以对其只字不提?”

    斛律雍当即抬头辩道:“《论语》中没有,未必代表圣人未曾做过。按太史公《孔子世家》说,圣人年过七十而作春秋,二载而卒,其学生写成《论语》时或忽略了也未可知。况且《传》也明说过:『晋侯召王,以诸侯见,且使王狩。仲尼曰:「以臣召君,不可以训,故书曰:『天王狩于河阳。』」』这六个字,显然是圣人的书法。”

    昭摇头道:“陛下,《孟子》又云:『尽信《书》不如无《书》』,说的虽是《尚书》,实则天下书观之同理。就《经》论,因其原本是鲁国国史,总十二个鲁国公之事、历二百四十余年之时,其间必经过数十人手笔,此数十人,书法各不相同,如:《庄公》以上,诸弑君者皆不录其氏,《闵公》以下则皆录其氏,《文公》九年前楚国君称『楚人』,《宣公》五年皆称『楚子』……似这等前后不一之书法,《经》中不胜枚举,可见时史家体例不尽相同,若孔丘果修鲁《春秋》,何不一之?”

    雍睁目谛视,道:“似十三叔这般说,圣人既未作《经》,那么《经》便并未给人、物正定名分了?想来十三叔不屑观《公羊传》,不知《公羊》的说法,朕乃告十三叔知晓。《公羊》曰:未修编的鲁《春秋》记《庄公》七年流星雨,书『雨星不及地尺而复』,圣人修之,改书『星如雨』。因此,《经》中该处『夜中,星陨如雨』的记载就是圣人的刀笔,意在使名分相等,教人不做有名无分、僭名越分之事。

    “又,按十三叔的说法,《经》之笔削、字寓褒贬,难道也都是无稽之谈?既如此,《经》曰:『郑伯克段于鄢』,则何故用‘郑伯’而不用‘兄’、用‘段’而不用‘弟’、用‘克’而不用‘杀’?按《传》所述:兄不兄,弟不弟,君不君,臣不臣,骨rou相戕,不似兄弟,反而如打赢敌国一般,是以圣人曰『郑伯克段于鄢』,不用‘兄’‘弟’而用爵名、不用‘杀’而用‘克’以作讽刺,足见之微言大义也。朕看,这方是正解。”

    昭乃道:“陛下所说两点,一即《经》正名定分,二即《经》笔削褒贬、臧否人物。臣乃一一驳斥,为陛下解惑。

    “董仲舒所谓『《春秋》辩物之理以正其名』,举的例是《僖公》十六年『陨石于宋五』。董生以为孔丘『名物如其真,不失秋毫之末,故名「陨石」』,因而说『圣人之谨于正名如此』。殊不知西晋盗发的《竹书纪年》中也写的『陨石于宋五』。陛下适才提的《庄公》七年之流星雨,《竹书纪年》写的也是『星陨如雨』。照董生与《公羊》的说法——说《经》乃孔丘为正名定分、褒贬人物而修、作——那么,难道《竹书纪年》也是孔丘所修编或撰作?《竹书纪年》还说,尧舜禹之间所谓的‘禅让’,实则是通过政变的方式夺取王位,还说,伊尹实则是篡位的逆臣、太甲后来杀了伊尹——那么,按所谓‘春秋笔法’,‘为贤者讳、为尊者讳’的原则,这些抹黑贤相伊尹的政变事件都该被削去。若《竹书纪年》也是孔丘所作,为何这些事件的记录都被原封不动保存了下来?孔丘显然与《竹书纪年》毫无干系。《经》与《竹书纪年》文字相同,最说得通的解释,就是二者皆是沿用的官方史文罢了,孔丘未曾对其有过一字改动,更未有正名定分之意。董生还以为孔丘选用的每一个字都有重大意义,着实是牵强附会,过度解读。

    “至于陛下说《经》笔削褒贬,适才举例『郑伯克段于鄢』——陛下不知:依东周时期惯例,鲁国太史对外国大事,只有在当事国来通告时才记录。如『齐崔杼弑其君光』、『晋赵盾弑其君夷皋』,本就是齐、晋两国太史的直笔。《隐公》十一年《传》云:『凡诸侯有命,告则书,不然则否;师出臧否,亦如是,虽及灭国,灭不告败,胜不告克,不书于册』,就是说凡是建交的诸侯国发生大事、兴师打仗,若遣使来告,则记录,若不来告,则不记录;打仗胜败的记录也是如此,即便是灭了某国,若不来通告,也不记录在册。

    “据此可推断,『郑伯克段于鄢』乃郑庄公遣使来告鲁。那么,既是胜利者的官方通告,必然说败者共叔段有罪,是以隐去了段为庄公弟一节。何况,庄公是否真的杀了叔段,后世并不得而知——郑国使者用『克』字,仅因胜仗曰『克』,《庄公》十一年《传》云:『大崩曰败绩,得儁曰克』,即‘将某国打得大败崩溃叫『败绩』之,俘获某国雄儁的将才曰『克』之。’

    “可见,鲁《春秋》皆凭外国来告而书,其书与不书,并非由孔子笔削,而是取决于外国是否来告,以及鲁国太史如何承告。故而《经》中有许多当书而未书的事件。如,哀公元年吴灭越,再如,闵公元年晋灭三邦,皆因无告,《经》便统统没有记载。《传》统计春秋时期灭国有五十二,而实观《经》文,灭国仅三十余,难道似存亡兴灭这等大事,孔丘也削而不记么?

    “是以,陛下适才所说《经》『字寓褒贬』、『笔则笔,削则削』,恐怕确为后人借孔丘之圣人名头穿凿附会、各有云说,并非孔丘本意也。

    “而何故借圣人之名耶?无外乎使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』之思想更加深入人心罢了。若某人说‘圣人说过这话、作过这书’,那么谁还敢斗胆反驳?社会中,绝大多数人并无独立思考的能力,只懂得追随董仲舒这类大儒——或叫意见领袖——的看法,因为这是最安全的做法;如果大儒们错了,被笑话、丢面子的是他们,而不是他们的追随者。但若某人斗胆说了违异大儒的话,那么万一错了,他非但会被人口诛笔伐,更会身败名裂、贻臭万年。故而,一旦某观点被大儒视为正统,则极难被推翻,即便它是错的。”

    帝默然,沉吟片刻,沉声曰:“依卿之见,既然笔削褒贬是假、『君臣父子』是编出来骗人的,那么,乱臣贼子既不必惧太史之笔,则可欺名犯分、得以肆无忌惮么?”

    王正色曰:“非也。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』之思想,使臣民信之则可,而君父信之则万万不可。陛下适才问,‘若无《春秋》刀笔,乱臣贼子何惧哉?’ 臣再为陛下解惑。

    “乱臣贼子所惧者,非儒道也,乃霸道也。人与人之间,非仁义也,乃利害也。人主之患,在于信人;信人,则受制于人。若纯以德治教化,施仁政、用王道,每日里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』、『三纲五常』、『天地君亲师』,乱臣贼子便不反了么?非也。诛灭九族、黥面劓刖、剥皮腰斩、车裂寸磔、抽肠沸烹,这些才是好使的手段。

    “然『仁暴者,皆亡国者也』。要紧的是权衡『术』、『法』、『势』的运用。

    “『术』,一如郑国申不害,变法时须善用权术手段,观察臣下的性格弱点,cao控人际关系,不动声色而明辨忠jian,再依此任人授官,且手cao生杀之柄,以服群臣。

    “『法』,即《商子》所述,富国强兵,利出一孔。民弱国强,国强民弱。国家与人民是对立的关系,人民的力量越弱,社会的力量越弱、越无法集中力量、组织行动,则国家与君王越强大。要使人民虽在身体上强健,可为国农耕作战、效力卖命,而在思想上却要愚昧无知……不能让其想的太多……也就是商君所说的『朴则强』。是人,就都有趋利避害的心理,若用严刑峻法,谁还敢反抗?若利禄赏赐只给一条途径,则谁不会拼死立功获爵,为体制服务?

    “『势』最难掌握。韩非曰:『君持柄以处势,故令行禁止。柄者,杀生之治也;势者,胜众之资也。』君王得以稳坐天下,靠的并非德行,而是权势;因而要紧握权势,乃至仗势欺人,也不可片刻松懈。

    “孔圣人那一套,不过哄哄读书人,再骗骗天下人罢了。它也并非全无用处:儒生做了官、得了利、受了惠,自然而然宣扬忠君爱国。凡是假话,说上一万遍就变成了真话,骗尽了一生做不成官的平民黎首。

    “而陛下身为国君,当慎思之、明辨之,切不可一同被愚骗了去。”

    帝闻此言,声色不动,面沉如水,泰然未语。

    话说御輦抵临锦院,这爷儿俩前后下了车。因都是傲烈的性子,在车上吵完架,一路竟都未再发一言。

    二位贵人进院时,轶青照常跪在最后。她耐不住好奇,偷偷抬眼觑视皇帝,但见一个十四五岁少年,形容奇伟,面容与他叔叔倒有二三分相像,尤其那一双透露精光的犀锐凤目。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紫,生得修眉入鬓、方口大耳、鼻略长,灿裳黼黼,衮服煌煌,金丝结龙,赤光艳霞。只可惜脸庞微圆、下颌微胖,皮相稚气未脱,身量气势又被同行的北院大王压了下去,否则真乃天日之表。

    众锦工皆归位劳作,惟督官许青伴驾。青虽出身平民,却言辞得当、举止从容,殊不知其人甚敏慧,平之与轶青几日来教其面圣礼仪,皆举一反三,一学就会。

    帝听其讲解,亦甚嘉许,谓其才高而识博,乃将授上京织造一职,以示恩宠锦院。青揖曰:“微末小才,已忝居高位,安敢当京职?” 遂引帝至窗前,曰:“今锦院有奇才,作此《极乐世界图》,见十方诸佛、七宝莲池、八功德水,人物共二百七十八尊,楼阁殿宇、华盖幡幢无数。”

    帝细观良久,不觉频频点头,嘉之曰:“妙哉!果穷工极巧,古今未见。想来,非数人心力,安可得之?” 青乃告曰:“启禀陛下,织造虽须数人,然此物走迹心算、挑花结本,皆出自一人之手。” 帝奇曰:“果系何人耶?” 乃引轶青上前面圣。礼毕,帝笑曰:“以卿统筹规划、数术制造之才,又有许卿提携引荐,何故仍是一工人耳?莫非卿有才无德?” 轶青惭愧道:“不敢欺瞒陛下,民女原于南启锦院供职,奈何生性懒惰闲散,樗木散材不堪大用——”,瞟向斛律昭,继而道:“北院大王已准了民女辞呈……待到本月十五,便即归野。” 北院大王听着,只负手而立,未发一言。

    原来,雷雨那晚,守仁给轶青传话,说北院愿重金留聘,谁想轶青回说 ‘既无薪俸要求,也无人事需要,只请北院批准辞呈。’

    守仁只好又跑了一个来回,传话说,北院大王准了,只是请她好歹做到本月十五,且按除夕夜的约定,将完成好的锦带送到玉熙宫,给北院大王试了再走。

    轶青本没料到斛律昭会如此痛快地答应,却又记起他在五胡城救她性命、听她说真心话,想来此人也非那蛮横无理之人。况且他有那么多女人,这么快就对她腻味了,也并不稀奇。她哪料得这是斛律昭「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;将欲取之,必固与之」的伎俩?遂应下、谢恩,不表。

    帝闻言,也不强留,淡淡笑曰:“文思皇后精通佛理,生前必每日诵经祷拜。日后无论卿在官在野,朕命尔造此《极乐世界图》,竣事进献,以慰皇妣之念。” 文思皇后即帝生母,宣宗贵人,循子贵母死制度鸩,遂薨。帝及御极,为之上谥号曰「文思」,追封皇后,配飨太庙。看官须知:道德纯一曰思,柔能自勉曰思,追悔前过曰思,帝乃暗指宣宗对后有愧于心也。

    轶青见锦图得官家如此青目,甚雀跃,忙领旨谢恩,心里也为锦绫院欢喜。

    殊不知,繁华难永,大厦将倾。从头彻尾就是假的,如何能成真?虚的,如何能成实?机谋一场,何得寸心?有分教:君沉醉,君莫舞!万事岂由人做主?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。

    正是:这个本瓮中之鳖,竟不知,生杀予夺存于人;那个是釜中烹犬,到头来,机关算尽一场空。

    未知锦院众人性命如何?温锦官能否逃出生天?且待下回分解。